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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 殺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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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默又摸到一把同花,仍然沒跟。

他從一開始就在註意荷官發牌洗牌,每個手勢,每個動作。那些新撲克拆封後牌序一致,大小王在前,然後就是黑紅草方四種花色由K到A。荷官先切後洗,將牌完全打散,然後再由賭客擡牌,這才發上桌面。

這跟陳默以前看過的港臺賭片有點不一樣,但無疑也算是相當正規了。荷官是從外面請的,入行已有二十多年,牌要是發得不幹凈也活不到今天。羅三炮是主場,為了避嫌從不擡牌,那個外地客倒是大叫要轉運翻黴氣,屢屢伸手。桌上六個人,一輪發掉18張牌,去掉大小王,52張牌只夠發2輪。新牌因此換得很頻繁,陳默在腦中反覆過著荷官的洗牌動作,手指在桌面上下意識地輕輕敲擊。那外地客以為他是在作態,輕蔑地笑了笑,卻終究還是沒敢開口譏嘲。

他實在有點分不清這小子到底是個人,還是頭剛從深山老林裏鉆出來的野物。

卓倚天比陳默想象當中要輕一些,也柔軟一些。即便在這種時候,她也照樣是我行我素,全然不顧旁人的異樣目光,伏在陳默大腿上沈沈入睡。她把自己蜷得很緊,一只手枕著腦袋,即便隔著衣服,陳默也能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逐漸發熱。

卓倚天並沒有問陳默為什麽會找到了這裏,她現在還能顧及的事情顯然不多。坐在旁邊的紅痣帥男投來過幾次目光,頗為關切。陳默聽那些老家夥叫他“小高”,個個都很客氣的樣子,跟對待卓倚天完全不同。

“下10個。”小高玩牌的時候總是笑嘻嘻的,全無那種殺氣騰騰的味道。

他跟其他賭客都是以“個”來稱呼下註單位,此刻丟上去的正是十塊圓形籌碼。陳默直到現在還沒弄明白,這一“個”到底是代表多少錢。

“不跟了,今天真他媽的活見鬼!”外地客似乎並沒有靠著擡牌扳回運氣,嘴裏罵罵咧咧。

麻子跟對面的大金牙都沒跟,陳默也照舊棄牌,桌上只剩下羅三炮還沒說話。

“跟你。”羅三炮隨手扔出一塊黑方籌碼,忽然向陳默笑笑,“小兄弟,就算是把把不跟,你到現在輸了也能有二三十萬了吧?”

“多少錢?”陳默怔了怔。

“一萬一個底子,你輸了多少個底子,就是多少萬了。”羅三炮慢慢轉動著手上碩大的嵌寶戒指,又丟了塊籌碼出去。旁邊的潘驚城始終保持著默然,從邀請者到旁觀者,他像是早已適應了這種古怪的身份轉變。

陳默沒想到會玩得這麽大,一個底子就一萬,輕描淡寫地推出去,輕描淡寫地就沒了,連點打水漂的動靜都沒。幾名賭客註意到他的神情變化,都冷笑起來。

這初生的牛犢就算不怕老虎,畢竟還是牛犢。

“最小的籌碼也要一萬?這輸贏還了得?!”梁民聽到羅莎莎不經意間的言語,大吃了一驚。

“底子大,賭的就小心,每局有下註封頂的,只要有人輸光就散夥。”羅莎莎端著冰鎮芝華士,眨也不眨地盯著陳默,“那小子估計要慘了。”

作為堂堂的副市長之子,梁民來到這裏後甚至沒人多看他一眼,心裏早就有點不大舒服。見陳默居然大模大樣地坐上了賭桌,現在還摸起牌來,更是五味雜陳。即便存在下註限制,如此之大的牌局也同樣讓梁民感到了震撼,同時也有些隱約的後悔,覺得自己不該跑來這種地方。

“我想喝可樂。”洛璃在旁邊拉了拉他,聲音很輕。

吧臺上都是酒類,洛璃手裏的一杯琴酒雖然口感清新,但度數也不低。她只抿了一小口就放在邊上,顯然不太喜歡,但也沒跟調酒女郎要過別的,低著頭坐在那裏像是怕生。

梁民聽她跟自己開口,註意力立時轉移,笑道:“我幫你問問,你啊,膽子這麽小……”

羅三炮跟小高這把牌算是難得的場面,雙方都不急不緩,十個十個的下,看得旁邊幾人心驚肉跳。等到桌面上的總額超過兩百萬,羅三炮最後扔了張籌碼,咧開大嘴,“別沒把人家打空,先把你打空了,看牌吧!”

紮金花玩起來往往是膽大的撐死,膽小的嚇死。有些老手上來氣勢洶洶,單A嚇跑菜鳥的一對並不罕見。留到最後的兩家會有個對決過程,在一方下重註的情況下,另一方必須拿出或補齊同樣數量的籌碼,才能要求亮牌比大小。要是舉棋不定,不敢下這筆註,被對方一手爛牌偷雞也很正常。

羅三炮在賭桌上向來氣勢如虎咄咄逼人,這會兒卻有點不溫不火。小高抱了抱拳露出承情笑容,把牌一翻,雜色JQK,“拖拉機。”

“格老子的,我也是拖拉機!”羅三炮重重拍了下大腿。

羅三炮是雜色345,極小的拖拉機牌面,旁邊幾人見他這都敢下一百來個,不禁咋舌。

“我兩個老K拖一個2,還好跑得快!”外地客攤牌感嘆。

這是桌上第四次出現345了,其中兩次都是方塊3,紅桃4,黑桃5。陳默早已扔了手裏的牌,念頭電轉的同時已想起了那場數學統考。

一級權限的推理運算程序,跟真正的處理器無法相提並論,但要記區區52張牌卻是小菜一碟。新牌牌序完全相同,荷官到現在已經拆封十六盒,有五盒都是切三洗四的手法,就在這五盒牌中出現了兩次方紅黑花色的345拖拉機。

阿瑞斯機器人的動態儲存讓陳默發現荷官的雙手遠遠比正常人穩定,就仿佛某種機器。陳默見過燒餅店的老板,連餘光都不用去看,就能在五米開外將餅不偏不倚飛到攤子上的臉盆裏,老板娘一邊收錢一邊賣,壓根不管別的。陳默覺得這荷官必定也是行業中的老手,動作細節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帶著烙印。

再來一次切三洗四,還能碰上這樣的牌序嗎?陳默回想著荷官剛才的切洗動作,又陸續賠了幾把底子。

“小兄弟,在這裏陪玩陪得辛苦啦!也不知道你平時都陪卓小姐幹點什麽?”麻臉賭客喝了口茶,饒有興趣地望向陳默,也不知是有意無意,把“幹”字咬得很重。

這麻子同樣是海州有名的人物,極度好色,還未發跡時曾偷了兒子的儲蓄罐,捧著一把零錢往雞窩鉆,街頭巷尾引為奇談。幾天前剛見到卓倚天,他當場魂飛天外,口角涎水掛到三尺長,後來知道這小娘們大有來頭,卻仍舊按捺不下野火般的欲念。到了龍船上,卓倚天跟羅三炮等人拼酒拼得天昏地暗,麻子苦等半天,終於找到機會往杯子裏加了料。羅三炮向來最不屑暗箭傷人,但這次卻是他拿出來的藥瓶,讓麻子伺機行事。老羅當時神情頗為古怪,只說小丫頭不知道好歹,讓她吃點苦頭自己回去就算了。麻子在偷香竊玉方面算是行家,一看就知道羅三炮給的是普通玩意,只能令人頭暈乏力,便偷偷補了點東西進去。他口袋裏常備的倒是正宗催情藥,原本已經盤算好了,到時候就說開車送送卓倚天,神不知鬼不覺一舉拿下。

然而事情的發展卻超出預料,卓倚天把把不跟,倒是把麻子急得夠嗆。現在早就到了藥性發作時間,麻子見她居然沒太大反應,暗中松了口氣,同時也疑惑不已。

聽到麻子問話,陳默想起的卻是那些不斷被卓倚天打倒的夜晚,心情覆雜,“你覺得我們能幹點什麽?”

麻子瞥著卓倚天伏在他腿上的模樣,又妒又恨,說不出話來。

“別幹這個幹那個了,總不跟還賭個屁啊!”大金牙啐了一口,將嚼爛的茶葉吐在地上。

“我不大會玩,再看看。”陳默撓了撓腦袋。

羅三炮見他笑得靦腆,跟之前判若兩人,倒是微微一怔,覺得這後浪或許真的不是只有膽量這麽簡單。小高也在註視著陳默,一張足以讓女性都嫉妒的臉龐露出欣賞神色。

一個小時很快過去,臺面上有輸有贏。陳默不再只是觀望,每次荷官拆開新牌後不經意用到切三洗四的手法,他總會跟註,卻是輸多贏少。

卓倚天醒來時,陳默手邊就只剩下了兩張最大面值的長方形暗紅籌碼,和一個孤零零的底子錢。

“卓小姐醒了啊,你的小情人送了點煙錢給我們,你不會介意吧?”麻子拿腔拿調地問,竭力讓自己顯出幾分斯文人的倜儻來。

“錢就是拿來花的,他還幫我剩了兩百個,很不錯了。”卓倚天伸了個曲線畢露的懶腰,眼神總算不再渙散,臉頰卻透著病態的嫣紅,“小冤家,用不用我來玩啊?”

“不用。”陳默察覺到她的呼吸急促而虛弱,懶洋洋的笑容完全是在強撐,暗自心驚,伸手過去一探,前額竟如烙鐵般燙手。

荷官正拆開撲克,不多不少切牌三次,洗牌四次,陳默當即站起,搶在外地客前面開了口,“我想擡下牌。”

這次荷官的洗牌動作,跟阿瑞斯機器人儲存下來的只有細微偏差。擡牌是為了修正這個偏差,將打亂的牌序重新組合,變得有跡可循。陳默擡的是最上面一張牌,行話叫“剝皮”。等撲克發到面前,陳默先掀起了兩張,一張是方塊3,一張是黑桃5。

陳默一直在等羅三炮跟小高兩副拖拉機碰頭那把牌,能有條件被還原——羅三炮是方塊3,紅桃4,黑桃5;小高是雜色JQK;外地客手裏兩個K一個2;陳默自己的棄牌則是雜色K97。

現在方塊3和黑桃5已經出現,陳默深吸了一口氣,摸起第三張。卓倚天在旁邊瞄了眼,看清牌面後若無其事地點煙。

開局小高叫了十個,大金牙棄牌,麻子跟外地客猶豫片刻,都跟了。羅三炮將籌碼疊在手中搓了會,慢慢推上五十萬,桌上眾人倒抽涼氣。

輪到陳默。

陳默扔出籌碼,直接擡到一百個,卓倚天舉著ZIPPO的手頓在了空中。

如此兇猛的下註即便是眾賭客都從未經歷過的,一萬一個底看著厲害,實際上都是成精的人物,平時揣個百八十萬就能坐上半天。之前小高跟羅三炮十個十個的下已經算是難得,像陳默這樣出手,簡直跟瘋子毫無區別。

小高考慮片刻,扔了牌。麻子看了眼羅三炮,臉上肌肉微微抽搐,也同樣棄牌。外地客瞪視陳默半天,抖著手數出籌碼,羅三炮面不改色地跟進。

不算底子,桌面上已有三百八十萬。

陳默丟上最後一張籌碼,四百八十萬。卓倚天已忍不住在看他,他還了個鎮定笑容,眼神亮得出奇。

“你TM知道你在玩多大的牌嗎?”外地客跳了起來,看清對方的神態後,卻頹然坐倒,“我不跟了,去他媽的,不跟了!這不是要被活活擡死嗎!”

羅三炮直視陳默,仍舊沒什麽表情變化,“差不多封頂了,我還能再跟一筆。你現在好像連一毛錢都拿不出來,我跟你一百一十萬,你拿什麽補數?”說話間已將一紅一黑兩張籌碼推上。

“賭桌上有規矩,我不能借你錢。”小高歉意地拍拍陳默,倒像是多年的老友。

陳默看了看卓倚天,後者冷冷地望向羅三炮,“我身上沒錢了,讓人送來行不行?”

“船上有POS機,刷卡最方便。”羅三炮大度地點頭。

卓倚天的電話打了很久,羅三炮捧著茶碗,眉眼越來越舒展,幾乎快要樂出聲來。一文錢憋死英雄漢,他已經很久沒這麽快活過了。

“陳默同學,需要的話,我可以借錢給你。”一直旁觀的潘驚城忽然開口,笑容可掬,似乎並沒有註意到羅三炮迅速緊鎖的濃眉。

“不用了。”陳默在身上東掏西摸,找出於大還來的那張銀行卡,然後也打了個電話,把賬號報了一遍,“……我就要十萬,嗯,知道了,回來就上你家吃飯。”

兩分鐘後,拎著POS機的女侍者劃完卡,在羅三炮耳邊悄然低語了幾句。

羅三炮臉色微變,死死地盯著陳默,伸出蒲扇般的大手,翻開牌往桌上重重一拍,“不是猛龍不過江啊,錢多就想偷老子的雞?”

赫然是三條K。

豹子算得上紮金花中的至尊,在大牌中能勝過三條K的就只有三條A。眾人驚呼一片,就連吧臺邊的男男女女都站了起來,遠遠觀望。

卓倚天此刻的表情已經驚愕到了極點,羅三炮仰天長笑,臉上肥肉全都透出一層鋥亮的油光來,伸手就要去收桌面上的籌碼,跟著動作卻忽然凝固。

陳默正一張張翻開手邊的牌,雜色235。

這是紮金花中小到不能再小的牌型,差不多可以看成牌九裏的癟十。而它唯一的用處,就是專吃豹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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